所說黃軍帽的故事就是“文革”期間解放軍戴的夏季制服帽,其實是草綠色的。為何不叫綠軍帽,或許和綠帽子的另外一個含義有關(guān),那我們就約定俗成繼續(xù)稱之為黃軍帽。
上有所好,下必甚焉。自從偉大領袖一身戎裝登上天安門城樓,從此軍服軍帽風靡大江南北,不僅解放軍穿戴,已轉(zhuǎn)到政府任職的國家主席、政府總理等一大批老紅軍老八路一時間也都重新穿起了嶄新的軍裝。廣大革命群眾和紅衛(wèi)兵小將盡管沒有軍籍,也想方設法地穿,只是不戴領章帽徽就是。沒有全套軍裝,戴頂軍帽也覺時尚;沒有真軍帽,來個山寨版的,扣在頭上也覺神氣。當時黃軍帽,不管真假,絕對是中國男人的時尚標配。而且這種時尚,從1966年一直持續(xù)到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,可謂一領風騷二十年!那個時期的中國大小男人,沒戴過黃軍帽的少之又少。我爸是個例外,他真就從沒戴過,從沒趕過這個時髦!
我爸自己沒戴,卻不反對我們兄弟戴。我二哥戴得時間最長,我其次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。既然是那個時代的標配,吾生雖晚,卻也趕過時髦,而且差不多一戴就是十多年。到現(xiàn)在要寫這篇小文的時候,想想竟自啞然失笑——因為我戴了十幾年黃軍帽,卻好像從沒戴過一頂正牌貨。直到我娶了個女兵當老婆,大冬天才第一次扣上了頂真正的綿軍帽。
我頭次戴黃軍帽時,還是個小屁孩兒。那時看哥哥戴,同學戴,個個精精神神的,就羨慕嫉妒,于是就回去跟我媽鬧著要。我媽上哪去弄?她只好買塊黃布自己照著做。盡管做得十分逼真,但還是被同學們看出了端倪。我同學有好幾個當兵的孩子,他們戴的軍帽不僅和我的軍帽在用料上有細微差別,而且最重要的,他們的帽里子上有一個紅色的小方印,上面印有“番號”“部別”等字樣——那才是貨真價實的標志!有了真假區(qū)別,這讓我十分泄氣。后來發(fā)現(xiàn)其他同學戴的也都是山寨版,慢慢心里也就釋然了。
不久爸爸外出帶回兩件寶貝:一個黃書包和一頂黃軍帽,書包給了二哥,軍帽給了我。我翻看里面雖然沒有印章,但布料和做工卻和真正的軍帽沒什么不同。我想,或許真正的軍帽也有不蓋章的罷,于是便也如獲至寶地戴在頭上興高采烈起來。為了不讓汗?jié)n浸臟帽沿,我也學哥哥的樣子,疊一圈紙條墊在帽沿里。為了防止丟失,我還用圓珠筆在帽沿里面寫上自己的名字。每次戴軍帽,我都對著鏡子,把帽子戴得端端正正,哪有塌陷都會把它抻起來。媽媽看到了,一邊笑一邊說我:“一個男孩子還這么臭美!”
同學們發(fā)現(xiàn)我換了新軍帽,翻看帽里子卻不見紅印章,我就編說是我爸從軍隊被服廠里搞到的,還沒來得及蓋章。同學們這個試試,那個看看,個個羨慕的不得了。我也是當成了寶貝,上學也戴,放學也戴,就差睡覺也戴了。然而不料沒戴多久就被人給搶走了。
那是一次電影散場,我被擠在了密集的人流里。那時候我才有半個人高,腳尖兒稍微離開地面,便被人流夾著走,根本看不到前后左右。開始我還覺得好玩兒,突然感覺頭頂被人抓了一把,用手一摸我的帽子沒了!我天,這還了得。我急得立刻大聲呼喊“誰摘了我的帽子?”“還我的帽子!”人流繼續(xù)涌動,卻沒一個人搭理我。我看不清周圍人的面目,像只掉進了枯井中的迷途羔羊,一邊聲嘶力竭地使用勁兒哭喊,一邊兩只小手在頭上方亂抓,然而一切都徒勞無益。等我隨人流涌出影院,才哭喊著找到了二哥。他聽說我把帽子丟了也很著急,左找右找不是,就蹲下身來盯著人們紛亂的腳下,希望能有所發(fā)現(xiàn)。然而等人走光了,除了紙屑和煙頭,甬道上什么都沒有。我心愛的黃軍帽就這樣被人給搶走了,為此我難受了好多天。
話說回來,那時候,別說趁亂摘軍帽,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孩子搶小孩子軍帽也不是啥新鮮事兒。我就不止一次看見有人從后面騎車一把掠走別人軍帽,看人追不上了,還騎到前面回頭嬉笑扮鬼臉兒。那年頭,沒丟過軍帽的人好像也少之又少。
1979年我上大學讀書,到寢室一看,有一半同學都戴著黃軍帽,甚至連講課的老師也有戴黃軍帽的。印象最深的,是給我們講文藝理論的隋景山老師,人家戴的竟是一頂黃呢子軍帽。每次上課他都端一個用麥乳精瓶子改成的茶杯,軍帽一摘,一起放到講桌上。下課了,一邊戴軍帽,一邊擰上麥乳精茶杯蓋,冷眼看去就像電影《英雄兒女》里的王政委。
人們漸漸不戴黃軍帽,是從時興穿西裝開始的。為了打擊風靡全國的搶軍帽風潮,從上世紀七十年代末,公安機關(guān)就把搶軍帽列為搶劫罪。在1983年治安“嚴打”中,一些搶軍帽的街頭小混混被紛紛判以重刑,搶軍帽之風才被煞住了。隨后,西風東漸,人們的著裝打扮開始變得豐富多彩,年輕人中流行起長頭發(fā)喇叭褲,戴軍帽的人越來越局限在復轉(zhuǎn)軍人這狹小領域,最后到八十年代中期黃軍帽基本退出了大眾歷史舞臺。
黃軍帽,一個時代的標記,伴隨“文革”而來,伴隨“文革”而去,留下來的,只有它的故事和留給人們的深刻記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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